▎针尖对麦芒背后,谁心里都已清楚,下半年“暗战”的大幕已经徐徐拉开。
作者|刘敏
(资料图)
来源:钛媒体APP
6月最后一周,接踵而来的几条消息,让刚享受了半个月“夏日里的阳春”的煤商们再度焦虑起来。
这些消息包括:
1、焦煤龙头——平煤股份回复投资人称,“早在6月初已将主焦煤长协价从每吨2500调至2000元。”
2、湖北、辽宁先后发文称省境铁路直供电厂存煤可用天数分别为51 天(湖北)、37天(辽宁);中国煤炭运销协会副理事长石瑛称:“6月末国内火电厂存煤可用天数为30天。”
3、对比全国1-5月原煤产量同比增长4.8%,产煤第一大县——神木市(县级市)1-5月原煤产出却同比下降2.1%,自3月出现同比下降以来降幅持续扩大。
在行业外看来它们可能很不起眼,但对能源从业者却好似石破天惊。
消息一反映煤企在保价还是保客户的二选一中无奈选择后者,焦钢博弈日渐惨烈;消息二告诉那些仍存囤煤幻想者,煤炭最大接盘方——火电厂,存煤量在6月罕见高温导致日耗大增情况下仍再创历史新高,整体可用天数比6月初的26天又增4天。消息三背后,是优质煤风向标产区内正在显现的为保价而来的主动、被动减产。
它们共同指向一个趋势:煤价仍深不见底且易跌难涨。
对于矿方,即便如此仍能保持淡定。“从绝对值来看,现在的煤价还是历史高位,2014、2015年时候一、两百也卖过。现在这个价格,矿上利润还是很不错。”榆林煤化交易中心一位分析师称。
正是仍保持在“史上最贵长协价”上限以上的价格与煤炭生产成本大幅低于价格的现状,近期发布的《关于做好2023年降成本重点工作通知》中规定,可以继续对煤炭进口实施零关税。
也正是这种现实,让纠葛20多年的煤电博弈在这个夏季呈现出完全不同于过去两年的新棋局。
煤商焦虑与减产保价
陈超(化名)在榆林一家煤场工作,煤场分储、洗两类,他所在的是后者。其运营模式很简单:采购原煤、加工去除有害气体、得到热值7千大卡以上且污染更小的兰炭、销往对环保要求更高(比如京津冀)地区,进出之间通常加180元/吨,这个加价包括各种成本和一定利润。
对于这类煤场来说,煤价暴涨听起来固然好,但那个时候煤场拿不到煤还是白搭,因此从挣长久加工费角度,他们只求价格平稳,煤价高还是低其实无所谓。作为依附煤炭产业链的中间环节,他们真正怕的,是价格暴涨暴跌。
2023年春节结束没几天,秦皇岛5500大卡港口标煤价格跌破一千,之后两个月虽降但幅度不大。熬完一季度进入4月,在煤炭圈子已经闯荡多年的陈超认为差不多可以企稳,因为接下来既有天气升温又有上下无不投入“拼经济”等支撑因素,但这些期待旋即被证伪。4月中旬起,煤价开始加速下跌,进入6月,北方港口煤价(5500大卡)跌到每吨765元,刺破长协价(770元),一个月跌幅约25%。
陈超所在的煤场从4月就暂时停产歇业。“一天跌三五十、一天跌三五十,洗出来的煤比进价都低了,这怎么搞?”这一歇,就是俩月。
6月中旬,随着高温天气来袭,加之山西地区传出煤矿安检趋严,供应收紧,煤价出现快速反弹。虽然“10天涨了两百块”,很快又开始掉头向下。
据榆林能源化工交易中心发布的6月末周报,截至2023年6月27日,榆林5800大卡末煤综合平均价格为673元/吨,较上期下降13元/吨,环比降幅1.9%;较去年同期下降291元/吨,同比降幅30.2%。
榆林5800价格走势图
于是,任何一条有可能引发供应减少联想的消息,都会成为煤商圈子疯狂转发的对象:从煤矿发生事故到戏言“甚至矿上死了一条狗”。停产、减产一时成为保价的救命稻草。这种焦虑,从过去三个月神木发布的数据已有所体现。
2022年,神木生产原煤3.26亿吨,占榆林产量的近6成。如此产量助其GDP达到3863亿,重回全国十强县。而今年一季度,原煤产量同比下降0.9%,1—4月下降1.8%,5月单月原煤产量首次出现月度环比下降,致1—5月产量降幅扩大到2.1%。
虽然安全检查下的煤矿停产占一部分成因,但更多还是被动减产、停产。
“5月下旬市场煤(换算成单卡的价格)已经跌到与长协价格基本持平,那时需求淡到什么程度,就是煤矿不是不愿意降价,而是发现即使降了价,对销售的刺激作用也非常小,还是没人买,于是有些矿干脆不降价,暂停生产,造成的局面就是被动减产。”当地一位煤炭从业者如此分析。
6月中旬启动的价格反弹维持约十天之后煤价重现疲弱,减停产保价又登场成为“保价利器”。距离月末尚有几天,榆林地区部分民营矿发布称“已完成本月生产计划暂停产停售”。
但大家心中都清楚,安检停产也罢、主动减产也好,都只是暂时的,况且进口煤丝毫未见减缓。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3年5月,全国煤炭进口量3958万吨,同比增长92.6%,增速比4月份加快19.9个百分点;2023年1-5月份,全国煤炭进口量1.8亿吨,同比增长89.6%。
这种趋势在困扰着煤商的同时,正深刻引发下游各个行业的心理变化。
焦煤预演
通常来说,煤价下跌都是从价格最高的品种开始。2021年秋,焦煤价格上破每吨4千,彼时业内有关来年突破4500的呼声不小,但世事难料,行至当前焦煤主连(主力合约的连续价格)已跌至1350元上下,近几个月出现“十连跌”。
焦煤期货主连走势
平煤股份(601666,SH)打破多年来季度末调价惯例,提前一个月下调长协价,正是企业面对价格快速大幅下跌造成的市场价与长协价严重倒挂的既无奈又理性的选择。
“一般是每季度末调长协价,但因为市场价持续下降,下游战略客户压力比较大,为保客户只能调价。”平煤股份人士称,“当然,同时也会通过主动减产、减少供应来保价。”
相比之下,其他身段更灵活的煤企,早已抛弃季度调价而是采取随行就市模式。
“焦煤下游主要是钢铁,所以发改委没有像电煤那样进行价格限制,基本全靠市场自发调整。焦煤的长协价主要是与大客户之间的一种相互保障,若遇到市场价格变化大,随时也可以协商。现在这情况,所谓长协也需要随行就市调整,因为首先要保客户,没人要,你价再高也没用。”同样是焦煤企业的冀中能源(000937.SZ)人士称。
不过,随行就市也会产生一个问题——可能带来亏损。据了解,焦煤的开采,工作面采深至少800米,有的在千米以上,加之一般是采两吨才能洗出一吨焦煤,成本较高,一般完全成本在每吨1700左右。
“如果说实际执行的价格,无论是长协还是现价,到了1800元企业就该想办法挤降成本了,要不就得亏。”某大型煤企相关人士称。
市场程度较高的焦煤领域里,上下游企业正经历的这般纠结,俨然给更庞大同时有所限制的电煤领域正实施预演。
博弈“战场”隐现
在火电企业作为下游的动力煤领域,电煤的长协定价由来已久,数年间历经多次变化调整,最新执行的规则机制是在2021年底重新确定下来的。
2021年9月开始,电煤异常紧张,煤价疯涨。2016年动力煤期货价格突破每吨700元时,已经引发各界惊奇,谁也想不到5年后的秋天,动力煤价能冲上每吨2600元。
彼时,煤电企业或无煤可买,或无钱买煤,或临时停机,共有超过20个省级电网采取有序用电措施,少数省份出现拉闸限电,国家相关部门开始重新考量长协价的定价模式。
最后的结果是,动力煤签订长协按照“ 基准价 + 浮动价 “ 的价格机制实行,其中基准价定为“5500 大卡动力下水煤(产地运到港口)675元/吨 ,同时限定秦皇岛港下水煤(5500千卡)中长期交易价格区间为每吨570—770元(含税);
浮动价采用全国煤炭交易中心综合价格指数、环渤海动力煤综合价格指数、CCTD秦皇岛动力煤综合交易价格指数每月上下变化进行计算。
晋陕蒙三大产区出矿环节(坑口煤)长协价的区间为:山西370元/吨-570元/吨、陕西320元/吨-520元/吨、蒙西260元/吨-460元/吨,上下限差价均为200元;只有主产低热值褐煤的蒙东地区为200元/吨-300元/吨 (3500千卡)。
2022年2月,国家发改委印发《关于进一步完善煤炭市场价格形成机制的通知》,其中还明确了内容为:煤炭价格由市场形成,合理区间内煤、电价格可以充分传导,超出价格合理区间将及时调控监管。
也就是说,合理区间内的定价理论上由买卖双方根据市场形势而定。于是,随着市场煤价一路下行甚至偶有跌穿区间上限,200元差价悄然成为上下游博弈的重要“战场”。
“煤企与电企常年都在博弈中,现在市场煤价格下来了,一点变化就会引发心理上的很大变化。比如煤企认为这是短暂的,等日耗上去了价格还会回去,现在已经大概到底;而电企则希望借着这个趋势把价格再拉下来些,你是电厂你也会这么想。”某大型煤企人士分析称,“煤企肯定是希望签到最高价,但只要有供需就有博弈,接下来假如煤价还是继续跌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毕竟现在执行的保供价都是价格区间的上限。”
地处蒙东的电投能源相关人士称,的确已有遇到“电厂不履约长协,消极拉煤,市场更便宜就从市场买”的情况。煤企目前能做的是会对客户做信用评级考核,合同量兑现不到一个百分比,或者以后价格就不给长协或者重新考虑是否合作。
电企扭亏窗口开启
对于电企来说,煤价波动下降趋势下,坚守“史上最高长协价”的意愿正在一点一点消磨,背后既有压力也有诱惑。
早在2021年,发电行业就已迎来多重利好,包括:社会用电需求增加、电力政策变暖、新能源大发展、电源结构持续优化、财务费用下降、发电利用小时提高、单位平均电价止跌回升,特别是国家发改委出台了1439号文件,放开全部燃煤发电量上网电价,扩大市场交易电价上下浮动范围(均不超20%),推动工商业用户全部进入市场等。
但煤价暴涨,让本该是利润增长的丰收年瞬间跌入“百盈不抵一亏”的巨亏年。在入厂标煤单价涨幅过大(60%),电热价格传导有限(16.6%)现实下,当年煤电板块亏损金额之巨创历史之最——全国煤电企业亏损额超过3000亿元。
这个亏损额与煤炭行业实现利润7023.1亿元、飙升221.7%的喜报形成“冰火两重天”,2022年延续此种局面,当年仅用了10个月,煤炭开采和洗选业就超过2021年全年实现利润总额8858.2亿元。
煤电比价关系极度扭曲至今年才出现修复,煤价下行叠加电力原本的利好,尤其电价上浮20%,今年一季报发布结束后,不出意外一些电企将现扭亏。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实现扭亏的电企,多是前两年拿到长协煤占比较少的。此前长协煤占比较高(80%以上)的,由于提前兑现成本优势,至今年业绩提升反倒并不明显。
“2021、2022年煤价高涨期间,想要拿到长协煤‘关系’还是很重要的,比如有煤企大股东的、有地方支持的拿长协就会多一些,反之即便签了长协真正履约兑现也不多。”浙能电力(600023.SH)相关人士坦言。
财报显示,截至2022年7月,公司执行长协煤价的占比仅为20%,当年归属净利润亏损18.56亿元。2023年一季度,公司归母净利润10.11亿元,同比上升61.19%;扣非净利润8.34亿元,同比上升98.01%。
粤电力(000539.SZ)也是连续两年巨亏之后在今年一季度实现扭亏,其原因,亦主要得益于煤价下降。虽然该企业未公布去年使用长协煤占比,但从公布的平均的入炉标煤价格不难推断。
相关调研纪要显示,2022年粤电力入炉标煤价格为1300元—1400元;而年度长协占比达90%的皖能电力入炉标煤成本,则是“2021年每吨1100元,2022年略增”。
无论是浙能电力还是粤电力,均表示去年至今大幅采用的是——进口煤。粤电力回复称,截至2023年4月末进口煤占比约5成,据了解这个比例此后一直维持。
虽然电企2023年签订的长协煤量较上年普遍有所提高,但不少企业都表示“具体执行情况仍需根据国家政策及后续现货价格走势情况而定。”
溢于言表的观望情绪背后是火电企业普遍存在的扭亏压力,如果不抓住机会在今年实现扭亏,相当数量连亏两年者将面临“戴帽”风险。
此种现实下,甚至大股东为煤企且“采购以长协煤为主因而价格一直稳定”电力企业,亦有人士坦言:“假如煤价一直跌、跌到长协以下,你不采取议价措施,来自公众投资人的质疑也是压力山大,更何况万一ST呢?”
观望长协煤
5月25日,网传一份大唐国际发电股份有限公司张家口分公司复函称,由于公司库容原因接卸存在一定困难,无法按照煤炭年度合同规定的月度分解量采购拉运,后期公司将根据实际情况继续组织拉运。
当时,正值煤炭市场价跌到与长协持平甚至跌破,这份复函等于挑破电企的心态。
不过,也有央企电厂人士对此表示,此举并不一定代表电企会违约。“长协主要还是签一个价格机制,定量不定价,只要全年拉够履约量,日常可以根据市场价格变化调整拉煤节奏。比如先去履约高热值的质量好的,再采购更划算的印尼煤进行掺烧,这也是合理降低成本的方法,就像合理避税一样。”
观望情绪蔓延之下,6月28日,夏季煤交会期间举办的上半年煤炭经济运行分析座谈会上,中国煤炭运销协会副理事长石瑛直言:“当前煤炭市场供需偏弱,各环节煤炭库存持续攀升,‘买涨不买跌’情绪浓重,煤炭中长期合同违约现象增多,部分中长期合同兑现率下降,煤炭中长期合同的权威性受到挑战。”
随着消极履约长协现象的增加,煤企态度也不乏更为强硬。“电企若不履约长协,需要掂量掂量违约代价是否足以平衡放弃长协煤的代价,再严重点,说其扰乱市场价格也不为过。”山西某煤企人士称。
针尖对麦芒背后,谁心里都已清楚,下半年“暗战”的大幕已经徐徐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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