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记者 林清清
图/羊城晚报记者 梁喻
4月25日是第15个“世界防治疟疾日”,这也是自去年6月30日中国获世卫组织认证消除疟疾后的第一个世界防治疟疾日。然而,直至今天,广州中医药大学青蒿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宋健平仍每天忙碌在科研一线;中国抗疟团队中,李明强等多位年轻“90后”抗疟专家仍不懈奋战在非洲抗疟一线。
三代人传承的青蒿抗疟,在今天有何创新与进展?中国抗疟方案的“群防群治”“中医整体观思维”,可为当今世界带来什么启发?在“4·25世界防治疟疾日”“4·26全国防疟日”到来之际,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了目前的广东抗疟团队核心人物宋健平,从三代青蒿抗疟人的奋斗故事中,了解中国方案防治疟疾的最新进程。
传承
三代“青蒿人”为“无疟疾”奋战
“你看,这就是疟原虫的细胞核。”实验室里的宋健平拿起一片血液样本涂片,向羊城晚报记者介绍道。每一个血液样本涂片上,都标识着世界各地的样本来源、时间地点等:“有来自科摩罗、多哥、马拉维、肯尼亚的……都在这里。”
在白云山脚下的广州中医药大学(以下简称广中医)科技产业园里,目前仍完整存档着数万份疟原虫血液样本。更早时,广中医三元里校区热带医学研究所用着最简陋的显微镜观测;如今,实验室里有了倒置显微镜、流式细胞仪等先进仪器。长久不变的,是三代青蒿抗疟人的不懈努力。
疟疾被称为人类三大传染病杀手之一。据世卫组织发布的《世界疟疾报告》,2020年,全球新增疟疾病例2.41亿、死亡62.7万例,且超过三分之二的死亡来自非洲区域的五岁以下儿童。世卫报告称,疟疾“持续对世界各地人民的健康和生计造成毁灭性影响”。
中国在与疟疾的长期较量中,从中草药中发现并提取了青蒿素。青蒿素药物和中国抗疟方案,挽救了全球数以百万计的生命。2015年,中国科学家屠呦呦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从中医典籍中脱颖而出的青蒿也成为抗疟“明星”,让宋健平和其导师李国桥带领的三代“青蒿人”团队也逐渐为人所知。
“中医前辈们对于治疟方案的坚韧是令人敬佩的。”宋健平说,“1967年国家刚成立治疟项目组时,全国600多位专家入组,多条技术路线同时研究,包括药物组、针灸组、防控组等。”宋健平从书柜里拿出两本厚厚的教科书向羊城晚报记者介绍,当时,为了研究有效的抗疟办法,李国桥教授曾两次将带有疟原虫的血液注入自己体内,如今牛津大学的医学教科书仍记载着这些试验数据;为了搞清当时理论界有争议的恶性疟原虫裂殖周期时间,李国桥教授带领广中医团队,通过显微镜进行了大量细致的检测研究,成果最终被目前世界最经典的热带病教科书《曼氏热带病》纳入指南。成果在目前最新版(第23版)中仍在使用。
1982年,李国桥在《柳叶刀》上发表了全世界第一篇青蒿素SCI论文;2001年世卫组织推荐青蒿素复方为治疗恶性疟的一线抗疟药;广中医李国桥团队研发的CV8(双氢青蒿素磷酸哌喹复方),1997年就被越南确定为恶性疟的一线用药。
如今,年轻的“80后”“90后”已扛起了抗疟一线的大旗。“90后”、圣普抗疟组组长李明强自2017年年初起多次前往非洲圣普抗疟,至今仍坚守在圣普。
从1967年至今,50余年来,从东南亚的越南、柬埔寨、印尼,到非洲的肯尼亚、尼日利亚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三代“青蒿人”留下了为“无疟疾”奋战的身影,亿万民众从中受益。
创新
从控制到消除 “灭源控疟”中国方案仍在创新
时至今日,中国已被世卫组织认证为“无疟疾国家”,为何还要努力研究防治疟疾?“这个问题,几年前一位非洲的疾控官员也问过我。”宋健平打开电脑,向羊城晚报记者展示了一份“灭源控疟”方案:“除了临床试验,我们这几年更多的是进行全球消除疟疾的策略研究。”
“在欠发达国家的公共卫生体系尚有不足的现状下,即使有了青蒿素复方药物,或者将来有了新的药物,短期内要在全球范围消除疟疾,几乎不可能。”宋健平说,还有非常大量的工作需要做:“中国消除了疟疾,意味着没有本土病例,但并不代表没有输入性疟疾。根据中疾控的数据,中国每年仍有不少输入性疟疾,且容易被忽略而延误诊断,死亡率较高。对于中国人来说,一旦在国外感染上疟疾,则更为凶险。”
多次奔赴东南亚、非洲等全球抗疟最前线的队员,也曾在支援前线“中过招”。如今,许多到疟疾高发地区出差旅行的人,都会在行李中备一份青蒿素复方药,只要一出现发烧等症状,就马上服药,“感冒先当疟疾治”。否则,很可能在2-3个原虫裂殖周期内直面死亡风险。
“以前的疟疾防控策略更多集中在治疗病人上,以及对蚊媒的灭杀控制。但在一些经济欠发达地区,这些方案依然是当地经济难以负荷的。”有一件小事,宋健平到现在还记得:“2003年底,我在柬埔寨招募当地志愿者,一位中年男子激动地对我说,他一共生了5个小孩,因为疟疾现在只剩下1个了。所以,这个抗疟员,他一定要做!”
针对疟区国家现状,团队提出了与国内治疟不同的防治方案:全民同期服药三个疗程,消灭人群体内疟原虫,消除传染源。第一次实验的效果不俗:从2004年至2006年,三年治疟期间,柬埔寨17个高发村发病率减少了95%。
2007年起,这个“复方青蒿素快速清除疟疾方案”来到东非岛国科摩罗。到2014年,科摩罗实现疟疾零死亡,疟疾发病人数比项目实施前下降98%。李国桥、宋健平等人因此被科摩罗授予“总统奖章”。
此后,17个中低收入国家借鉴使用该中国防治方案,快速减轻疟疾负担。直到目前,团队第三代成员还坚守在非洲多国的抗疟一线,让这套中国方案继续落地。
热问
正积极拓展新冠防治等青蒿素新用途
青蒿研究有何新进展?多项研发正在进行中
屠呦呦获诺贝尔奖时,关于青蒿素是否为中药的争论成为热点。团队仍然保持广东务实作风:“这实际上是个交叉学科的产物。正如现代医学在不断吸收物理化学最新科技成果,中医药也应该与最新科技融合,无需硬性划分为中药、西药。”
宋健平解释道:“目前,青蒿素复方是按照化药申报,但能否归为中药剂型的创新?我看也未尝不可。中药以往是汤药,是膏丹丸散,现在剂型也有了很多创新,有片剂、胶囊、颗粒冲剂,也有注射针剂。如果因为青蒿素有明确的化学结构,系通过现代药理、化学方法提纯,有效成分纯度更高,就划分为西药,那么中医药就故步自封,很难发展好了。”
宋健平表示,目前正积极拓展青蒿素的新用途,包括类风湿关节炎等一些慢病的治疗以及新冠防治。目前,各项目正处于不同进程的基础研究阶段。例如,对于防治新冠的探索主要在于缩短核酸转阴时间,已在国际期刊上发表科研文章,但样本量还需扩大,正在进一步研究。
中国方案为何能走向世界?群防群治消除疟疾
那么,中国抗疟方案的“群防群治”“中医整体观思维”,可为当今世界带来什么启发?
“治疗疟疾和群体防控是两件事。光靠个体治疗是不可能解决疟疾问题的。如果还有很多带虫的隐性感染者,他们会继续传播疟疾。”宋健平表示,目前还要继续向经济欠发达地区推广“灭源控疟方案”,助力全球消除疟疾。
“目前的‘灭源控疟’方案,实际上是群防群治集中治疗,消除传染源。你看现在广州也有按蚊,但我们没有得疟疾,因为没有病人就没有传染源。这个策略实际上体现了中医的整体观。疾病防控一定不是治疗一个病人,而是一个区域的人群同步处理。同步服药、全疗程给药,这是我们率先提出来、已被世卫组织纳入治疗指导原则。”
宋健平说,“我们的‘中国方案’,是从个体治疗拓展到群体防治、具有中医智慧的中国方案。”
数说抗疟中国方案
1967年
中国成立国家治疟项目组,600余名专家入组,多技术路线同时研发。
2015年
屠呦呦因青蒿素抗疟研究的杰出贡献获颁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2021年
中国获得世卫组织消灭疟疾认证。
3000万到0:
新中国成立前,年新发病例3000万;2017年,中国实现本土疟疾病例0新增。
620余万人:
以青蒿素为基础的联合防治疗法等防治措施,自2000年到2015年,避免了620余万人死于疟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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