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燃 宛其
00后萧嫣去年考完研后，找了一家网文培训班学写作。她现在的生活节奏是，晚上在培训班的群里交网文作业，白天在群里讨论考研调剂进度。据她观察，在这家线上培训班，有不少人和她一样，还是学生。
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就业环境里，年轻人想通过副业赚钱的心越发强烈。网文写作这一行，只要一台电脑，就可以开始写作，还不受时间、地点限制。同时，网文圈中又有不少“暴富”故事，吸引着人们入局。网文作家天蚕土豆的第二本小说《斗破苍穹》，据媒体报道，就给他带来了高达1800万的收益。
投入低，上限高，不少95后、00后涌向网文行业。阅文集团数据显示，2021年阅文新增作家中“95后”超八成，平台海外作家中00后及95后占比也超过八成。“网文是普通人白手起家最好的方式”，一位网文作家表示。
但对于大部分网文作者而言，现实要残酷得多。
萧嫣写了一个多月，已经更新二十多万字，目前收入为0。
根据网文作者西门瘦肉的介绍，真正能靠网文赚到钱，要过好几关。首先，要与阅文集团这类网文平台签约，就会刷下大量作品不达标的作者。接着，在签约之后，一般作品的前20万字需要用免费的方式吸引读者，是没有收益的。“到了第21万字，作品上架销售，平台才开始跟作者分钱”，能坚持下来的人并不多。
把写网文当副业，看起来很“香”。真实的网文江湖，远没有网文世界来的精彩，更多的作者，只能在市场和规则中求生存。
年轻人冲进网文搞钱
萧嫣后悔自己“醒悟”得太晚。刚上大学，她就在网文平台上注册账号写小说，但常常因为没有灵感，学习任务重等原因断更。直到去年毕业，即将步入社会，她才意识到“赚钱不容易”，考完研之后，马上找了一家网文培训班开始学写网文。
每天，网文课群里都有新人进来，更多的人则不说话。“像我这样资质一般的，只能靠勤奋”，她说，现在她日更才两千字，下一个目标是要实现日更万字，成为平台签约作者，获得推荐机会。
相比于还在吭吭哧哧学习写网文的萧嫣，00后琉璃的网文之路，规划得更早。
高考只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她刚进大学校园就明白，自己未必能靠学历找到一份好工作，做副业赚钱才是出路。初中时她很喜欢看“霸道总裁文”，看过的网文至少上百本，早就深谙男频的玄幻类题材和女频的都市言情题材，是网文圈的两大流量密码。确定要靠写作变现之后，她就开始死磕都市言情，在她看来，“写作的关键要素就是得甜、得宠，不断抛出反转、爽点”。
她最早写小说是在课堂上，一节课下来，手写能写一千多字，在长期无意识地训练下，现在用电脑打字，有时一小时就能写两千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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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阅文集团发布的《2021网络文学作家画像》，95后作家在阅文作家中占比最多，超36%，90后紧随其后，以26.4%位列第二。
除了学生，在网文作家圈，有很多文学、历史等文科背景的作者，还有很多作者是教师、计算机工程师、全职妈妈等，把写网文当作有收入的副业。
匆匆主业是一位编剧策划，她是冲着写都市言情类网文阅读流量高来的，毕竟流量高，收益才多。但她是母胎单身，没谈过恋爱，“恋爱情节要不脑补，要不就靠其他甜宠剧找灵感”，她说，平台编辑都建议她去谈场恋爱再来写。
95后扬子有一份朝九晚六的稳定工作，工作之余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写作上，目前已经是晋江文学城的签约作家。最初，她看到原作者的故事走向她不喜欢，或者主角的性格设定她不满意时，就想自己动手改，再发到网站上。她发现，自己写的小故事也有读者评论和喜欢，干脆就自己开号写原创。
现在，她已经能做到在不影响主业的情况下，保持日更，月平均收入有2千多元。
收入为0和“暴富”同时存在
那么，写网文整体来说是容易赚钱的副业吗？
不论主业副业与否，冲进来搞钱的年轻人，都要遵循网文世界的规则。目前，一位网文作者想要获得收益，有几种形式。一种是靠订阅，在免费试读章节之后，读者需付费阅读，阅读收益作者与平台分成。另一种是走IP路线，写作时就为以后有机会改编成影视剧服务。在主打免费阅读的平台上，作者依靠读者的阅读时长，获得平台的广告收入分成。
“从整个网文圈来看，大部分作者还是依靠阅读量来获取收入”，盖世中文网创始人苏叶说，他在网文行业，见过无数作者，“有的人几个月下来就能赚几万元，有的人一个月几百块都没有”。
中国社会科学院在《2019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中，曾对网文作者收入进行统计，网文作者平均月收入5133.7元，但其中，2000元/月以下及暂无收入占比为44.6%。
琉璃算是其中幸运的作者，第一本小说总收益就有5万元，但写网文的收入不稳定，有时她一个月从平台手里只拿过两百多元的收入。放平心态，坚持日更，她写到第四本，也是收益最高的一本，又有超过10万元的收入。
对于很多新人来说，更多是在靠“勤奋”赚钱。西门瘦肉介绍，在网文平台，按照要求达到日更3000字-4000字，每个月就有几百块钱的全勤奖。“一些作者每天完成日更要求，只能有一个全勤奖，维持温饱”，西门瘦肉说。
即便是“勤奋”奖励，要想拿到也并不容易，不少人坚持不下来。
“在网文平台注册的账号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初中生、高中生。很多人开头写几千字，就不更新，没有下文了”，西门瘦肉说。而即便是坚持写下来，也有可能被平台直接砍掉。他就提到，自己在2019年写过的一本悬疑小说，因为没人看，网文平台的编辑直接告诉他“不用再写了”。苏叶解释，一部作品阅读量不好，平台编辑会让作者强制完结。
网文世界里，充满着网文作者挣扎的故事。
西门瘦肉从2013年开始写网文小说，当年写了三本小说的开头，每本都有七八万字，加起来共有二十多万字，“全部都扑街了，一毛钱都没赚到，连作者签约都没签成”，他形容这段经历“是很受打击的”。
他从最开始每千字10元涨到每千字50元的报价，用了9年，他调侃自己在网文作家圈是“菜鸟级别”。他这类专攻悬疑题材的作者，相比言情类受众相对较少，题材更适合改成影视作品，但如果小说版权卖不出去，就只能拿保底收入。
卖出版权，与获得高收益，也是两码事。
一位网文作者说，之前为了生活，写好的网文小说，以4万的价格签了买断协议，即4万买断了作品的所有权，买方对作品做其他开发，都与原作者没有关系。
让他没想到的是，小说版权被转卖，计划开发为影视剧项目。“听说还邀请了知名演员做主演，影视项目书都写出来了”，他说。他为只以4万元就把小说卖掉感到不甘心，但当时他在北京连生活费都没有了，如果不签这份买断协议，也没有其他赚钱机会，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作者们会有巨大的心理落差，“看到别的作者挣几十万、几百万，自己挣两毛钱。这种挫败感很强，就很难坚持”，西门瘦肉说。
最大的痛苦，不是不赚钱
大部分年轻人当网文作者，也常常伴随着焦虑。
“对作者而言，最大的痛苦或许不是钱”，西门瘦肉说。看到别人的小说下评论区有几千条、几万条评论，各种讨论故事情节、人物，“我的评论区就只有几条、十几条评论，互动太少，会感觉到孤独”。
不少冲进来的年轻人，为了有收益，也在陷入网文模仿和套路化的困局。
为了流量，套路化是网文行业被诟病最多的问题。“现在什么火，就写什么题材”，一位网文作家表示，例如《赘婿》流行时，出现了一堆赘婿逆袭的小说，“套路全都是一家人一开始都瞧不起这位赘婿，但会在故事情节上一直逆袭，有一天，大家发现这位赘婿，其实是亿万富豪”。
从入局的人数来看，的确有越来越多年轻人进入这个行业，苏叶认为，“现在的内容是供大于求，但好的内容太少”。高仿、套路化、模板化的内容，已经让读者有了审美疲劳。
阅文的签约作者百香蜜观察到，当下有题材火了，平台编辑会建议网文作者，尤其是一些没有找到方向的新人作者，写此类题材。实际上，用户也能发现，平台在推荐上，会对某段时期火爆的题材有所倾斜。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一些套路化、模板化的现象，内容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如果想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必须在创新性和故事性上下功夫。
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作品是否能火，有的作者为了保证收益，对一部有订阅量的小说，会倾向加长。西门瘦肉举例，在玄幻小说中有一个“换地图“套路。比如，小说主角出生在一个村里，机缘巧合捡到宝贝，走出这个村，来到一个小镇上，再遇到高手，一番因缘际会后，来到大城市，接着再到仙界，到神界，到宇宙，到外太空，一样的故事套路，“可以依靠转换地域，无穷无尽地写下去”，他说。
还有一个乱象是“工作室写作”。即几位作者同写一个故事，有人擅长写文章开头，就只专攻开头，其余大纲正文，就交给或卖给其他人完成。“只写个开头，就找到网站投稿，一旦投稿签约有保底收入之后，他们就把这个合同卖给别人来写”，一位平台相关人士说，这其实也在破坏作者自己的口碑。
海外被视为一个新兴潜力市场。截至2021年底，起点国际上线约2100部中国网络文学的翻译作品，培育海外原创作品约37万部。疫情期间，海外网文作家数量增长超3倍。但实际上，看似火爆的海外市场，也不适合国内很多作者。
苏叶说，海外市场的难度在于，需要做本土翻译，这样作者获得现金收益的时间被拉长，把小说写得差不多，再找到翻译把作品翻译完，回款周期变长；再者，如果需要根据本土化改编，对作者的知识储备要求不小，“很少有作家满足条件，注定是一个小众人群”。
网文世界的故事，有人欢笑有人愁。很多年轻人一腔热血冲进网文赚钱，连达成日更的要求都很难。有的作者为了实现日更，快速达成字数要求，也在不计较质量。已经出过四本小说的百香蜜介绍，写作之前，其实还需要找故事的背景资料、梳理人物关系等，要做很多读者看不到的工作，这都要花时间。
匆匆因为长期写作姿势不规范，有一堆的职业病，比如颈椎病、高低肩、高度近视等。“这在网文作者圈很常见，从上午9点到晚上10点，都要断断续续的写”，她说。
“长期持续输出，别人又帮不了你”，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在游泳，身边没有东西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
*题图来源于《月光变奏曲》。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萧嫣、琉璃、扬子、匆匆为化名。
*深燃（shenrancai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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