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临海市杜桥镇街头，每走几步就能见到一家眼镜企业，经过注塑、抛光、钉铰、喷涂等工序，小小眼镜便从生产线产出，走向世界。
临海，作为中国眼镜出口基地，拥有眼镜生产企业千余家，其中95%集中在杜桥镇。这一特色产业，2021年总产值达60亿元，但也遭遇着发展转型的“阵痛”。
之前眼镜表层喷涂环节所用的油性涂料产污明显。2021年，在台州市生态环境局临海分局的牵头下，眼镜喷涂行业VOCs（挥发性有机物）源头替代技术调研和攻关小组应运而生。眼镜喷涂行业，从“油”到“水”的变革也正式开启。
水性涂料研发成果如何？能否经得住市场的考验？我们走进杜桥镇一探究竟。
叩开水性涂料的大门
“走，我带你们去企业看看。”作为台州市生态环境局临海分局污控科副科长，郑亮巍也是眼镜喷涂行业VOCs（挥发性有机物）源头替代技术调研和攻关小组负责人，一路上，他向我们介绍了眼镜行业治污思路之变。
“经历前几轮整治提升，眼镜生产企业基本上解决了漆雾等‘看得见的污染’，下一步要突破‘看不见的污染’——VOCs。”郑亮巍告诉我们，VOCs主要来源于镜架的喷涂所用的油性涂料，只有30%着色在镜架上，其余的70%便挥发到空气中，成为污染物。紧接着，郑亮巍晒出一个账本，经测算，当地眼镜企业一年耗费的油性涂料近5000吨，VOCs产生量约3000吨，若未经处置排放，二甲苯等成分会直接损害群众健康。
2021年3月，台州市生态环境局临海分局联合杜桥镇、临海市眼镜协会、浙江省绿色涂料技术专家组开展眼镜喷涂行业VOCs源头替代技术攻关。一次次调研，让郑亮巍和同事们叩开了水性涂料的大门。通过走访各地的涂装行业，他们发现水性涂料在机械行业已成熟应用，但在眼镜制造行业却鲜见身影。
原来，眼镜除了注重性能，同样注重光泽度、饱满度等外观指标，外观直接决定了眼镜的附加值。而市面上并没有能满足眼镜制造需求的水性涂料。除了涂料配方需改进，还需施工操作层面的磨合、试验。“就像起锅炒菜，水性涂料如同最关键的调料，喷涂师傅就像厨师，调料什么时候放、放多少都影响到菜品质量。”郑亮巍打了个形象的比喻。
水性涂料研发、应用之路，一环扣一环，困难重重。一方面，要推动涂料企业深度研发水性涂料，提升产品品质；一方面，要让研发成果不断进入试点企业试验磨合，改进施工技术。
一路上，郑亮巍的微信不断跳出新消息提醒：
“最新试验结果：在室温10℃－20℃，喷距20厘米时，喷涂效果最佳。”
“你们的喷嘴是多大口径的？”
郑亮巍为试点企业的喷涂师傅、涂装行业的研发人员组建了一个效果反馈群，让一线试点信息及时传递。群里，大家“晒着”各自的心得，互相交流探讨，按期提交试喷报告。
建设更绿色的车间
“历经一年，带你们检验成果。”郑亮巍领着我们走进浙江港隆眼镜有限公司的车间，师傅周卫东正举着喷枪对着一排排镜架进行360度喷涂。见我们到访，周卫东暂停操作，指着一罐乳白色的液体向我们示意，“看，这就是水性涂料。”
“水性涂料与油性涂料究竟有多大的区别？”面对我们的疑惑，周卫东倒出了一杯透明的液体递给我们，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别靠太近，油性涂料里含有二甲苯等有机溶剂，容易致癌！”周卫东提醒道。
“现在用上了水性涂料，车间几乎没有异味，安全多了。”周卫东笑着说。紧接着，郑亮巍将便携式VOCs测试仪放在两款涂料上方进行对比测试，油性的VOCs含量为1900毫克/立方，比水性的高出20倍。“当然，国标检测有一定的实验标准，这个数据只是给你们直观感受下差别。”郑亮巍说。
走进眼镜展厅，该公司负责人王以广给我们出了道难题。“猜一猜，哪一个用的是水性涂料？”我们在阳光下比对了王以广递上的两副黑框眼镜，发现在外观光泽度上并无差别，翻折镜架，细节处的漆面涂层也很饱满，确实很难分辨。“现在不仅有了水性涂料，也摸清了工艺，首批光学镜在2021年底成功出口欧洲，客户反馈很好。”王以广显得信心十足。
王以广的信心，更源于看得见的利润空间。“这几年，行业利润越来越薄，一副中高端眼镜利润是2至3元，低端眼镜仅1元。”王以广坦言，如果使用油性涂料，治气设备的采购和运行，对许多中小企业而言，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一副眼镜环保处理成本折算下来就要5毛。
“这也导致部分企业铤而走险，不进行末端处置直接排放废气。”郑亮巍补充道，水性涂料符合我国低VOCs含量产品标准，且满足排放标准，企业无需VOCs污染治理设施，节省一大笔开支。
王以广给我们算了一笔账，虽然一副眼镜用水性涂料比用油性涂料价格高出4毛，但是省掉了5毛治气成本，反而多了1毛的利润。但他更看好的，是水性涂料提升品质、实现大规模量产后，价格下降的空间很大，更何况，降低了喷涂行业的职业风险，让招工贵、招工难等问题也迎刃而解，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利润。
如今，港隆眼镜70%的产品实现了水性涂料的替代。“剩下的30%是一些特殊材质、特殊花纹的镜架，还需和涂料企业合力去推进。”王以广说。
提升服务监管水平
我们辗转来到台州市耀旭新材料有限公司研发基地时，工程师吴阳正在用仪器测试水性涂料喷涂后的光泽度。“通过改进原材料和配方，目前，光泽度从90度提升至96.6度，与油性涂料并无差异。”吴阳打开电脑，向我们展示着外观测试数据。
走进实验室的样本间，我们看到，不同材质、款式的眼镜整齐排放。吴阳告诉我们，在眼镜行业，涂膜的美观直接影响到眼镜价格，除了已经攻克的光泽度难题，还有外观流平效果。
“研发难点就在于水沸点高、挥发过程慢，强烈依赖环境湿度。湿度低，干燥过快会引起裂缝，湿度高，成膜缓慢又造成涂料的松垂，尤其表现在镜架内部弯脚部分，很难达到油性流平效果。”吴阳告诉我们，接下来，一方面要从配方上继续优化，做到简便施工，一方面也要与喷涂师傅“打配合”，慢慢适应水性漆的施工特征。
源头替代工作继续迎难而上，台州市生态环境局临海分局的会议室里，一场内部讨论进入了白热化。年初，该分局立下新目标——到2023年底，将水性涂料推广覆盖该市半数以上的眼镜生产企业。消息一传开，引起了不少企业主的顾虑，工作人员汇总着企业调研结果，商议对策。
“有人说水性涂料饱满度不行。”
“其实是他们对于水性涂料的认识还停留在几年前。”
“目前，除了光泽度可以量化，所谓的饱满度，没有科学定义，效果大多靠肉眼判断，缺乏标准的评价体系。”
“下一步，要让感官评价趋于客观化。”临海分局污控科科长李沛玲筹划着，“我们可以举行一场漆面双盲测试，同样材料的眼镜分别用水性漆和油性漆喷涂，分别编号，看大家能不能分辨出来。如果分辨不出来，就可以进一步打消企业顾虑，方便水性漆的推广。”
在讨论中，水性涂料推广计划、配套资金补助政策等正一项项细化，存在的困难和改进方向也渐渐明晰。临海分局除了做好政策和技术等服务，同时着重提升监管水平，今年，计划推进水性喷房VOCs车间超标报警装置试点，实现超标自动报警，加强环境执法力度，重点查处废气治理设施不正常运行等违法行为，倒逼行业转型升级和绿色发展。
“我们计划在2024年实现临海眼镜喷涂环节水性涂料全覆盖，当源头替代比例达90%，眼镜产业有望移出废气重点监管行业，实现全面绿色转型。”临海分局副局长王小荣表示，会与企业携手并肩，从容应对，挺过“阵痛”，便是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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