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4月底至5月初,春暖花开之时,全国各地陆续迎来“爱鸟周”。
今年是全国“爱鸟周”40周年。40年来,中国持续加大鸟类保护力度,朱鹮由发现之初的7只增长到5000多只,白鹤由210只增长到4500余只,黑脸琵鹭由1000只增长到4000余只……截至2020年,中国环志(佩戴鸟环)鸟类总数达845种392万只,彩色标记鸟类达278种12万只。
40年的成就离不开这样一群人:他们有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职业,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志愿者委员会主任张德志向记者介绍说:“从2016年开始,每年春秋两季,护鸟志愿者都会开展保护候鸟‘护飞行动’。2020年,全国132支志愿者团队开展‘护飞行动’,开展活动3300余次。”
近日,本报记者采访了几位护鸟志愿者,听他们讲述爱鸟护鸟的故事。
用相机记录珍贵瞬间
清晨,护鸟志愿者潘晟昱又开始了日常的拍摄和巡护。
最近,位于吉林省白城市镇赉县境内的莫莫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迎来了候鸟北归高峰。2000余只白鹤、灰鹤、白枕鹤和数万只大雁、野鸭等水鸟在此停歇休养、进行补给。放眼望去,鹤舞莺飞,上下颉颃,一片生机盎然。
“成群的鸟可壮观啦!”潘晟昱告诉记者,志愿者们有专业的望远镜和长焦镜头,可以看到鸟振翅时亮出丰满羽翼等细节,捕捉到肉眼看不清的美丽画面。
潘晟昱是一名摄影爱好者,从2003年开始拍鸟。渐渐地,他知道了,家乡有一些珍贵鸟种。专家告诉他,在莫莫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里,最珍惜、最重要的要属白鹤。潘晟昱一听,来了兴趣。他和朋友一起,驱车前往白鹤湖,据说那里有5000公顷的水面,白鹤聚集。
第一次见到白鹤,潘晟昱还闹了个小笑话。
“同影友进入莫莫格湿地,看到一群群‘大白鹅’,我们以为是村民养的大鹅呢!等车离近,‘大白鹅’惊飞起来,那长长的脖子、长长的腿!我们才意识到这是鹤,大鹅可飞不了这么高。”潘晟昱赶紧按下快门,虽说用的是数码相机,不怕浪费胶卷,但匆忙之中还没设置好快门速度,很多照片拍虚了。
这次接触后,潘晟昱又了解到,每年3月,白鹤从越冬地江西省鄱阳湖北迁,来到镇赉停歇,5月初启程到北极圈里的雅库特地区繁殖,9月再由雅库特飞还,全程1万余公里。而处于嫩江和洮儿河交汇处、适宜水鸟栖息繁殖的莫莫格湿地,正是白鹤漫长迁徙途中的重要“驿站”。
“白鹤一生太不容易了,年年要经历万里跋涉的艰苦。它们和人一样,也有手足之情,有群体生活规则,有对幸福生活的追求……越了解,我越觉得这种鸟应该保护。”潘晟昱说。
10余年来,他用相机记录下白鹤在莫莫格湿地停歇的珍贵瞬间,并在全国各大媒体发表了大量稿件和图片,呼吁人们爱护生态、关注白鹤。现在,潘晟昱不仅拍鸟,还成为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科学考察委员会常务委员、吉林省白城市护飞队队长。潘晟昱和他的护飞队多次受到表彰。2010年11月,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授予镇赉县“中国白鹤之乡”荣誉称号。
接受记者采访前,潘晟昱刚接到两通电话,都是向他提供线索的。“哪哪看见有鸟受伤了,哪哪又发现新的鸟群了,哪哪的鸟有什么不对劲了……大家都会主动告诉我们,协助我们工作。”潘晟昱说。
刚开始宣传爱鸟护鸟时,还有农民不理解。他们想:“鸟嘛,哪都有,这玩意儿管它干啥?”志愿者就给村民解释,比如白鹤,全球只有几千只,有专属迁徙通道,每年春秋在镇赉停留,是很珍贵的鸟种。这样一来,村民的态度就转为支持了:“哎呀,这是咱家乡的宝贵资源呀,这个东西不能祸害,应该保护!”村民们不仅对宣传、巡查大力支持,很多人还加入护飞队成为了志愿者。
提起外号“鸟叔”,潘晟昱很是激动,“我本来就是一个爱鸟的中年大叔,大家叫我‘鸟叔’,我很开心!”潘晟昱觉得,这个外号让更多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可以带动更多人关注、关心、保护野生动物,起到不错的宣传效果。“现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深入人心了!我们像爱护家人一样爱护鸟。”潘晟昱说。
把捕鸟者变为护鸟者
徐立强一伸右手,总会有人问:“你手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山东省青岛市城阳区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会长徐立强手上有两处疤痕,第一处是刀伤。
2015年,在青岛崂山,徐立强和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们发现一张捕鸟网,网上挂着正在挣扎的苍鹰、红角鸮等7只国家保护鸟类。徐立强和志愿者跑上前看到,网线和鸟缠在了一起,为了不伤到鸟,他们掏出指甲刀,一点一点地夹断网线。
就在这时,一位老人冲了出来,手持镰刀,一边挥舞一边喊道:“干嘛割我的网!”
“盗猎是犯法的。”徐立强向老人解释。
“靠山吃山,我们一直就是这么做的!”老人听不进去,大步朝徐立强奔去,拼命抢夺捕鸟网。
争夺中,老人手中的镰刀一下子划到了徐立强的右手,血流了出来。看到伤了人,老人怔住了,没有再继续抢夺捕鸟网。从此,徐立强的手上留下了疤痕,他与老人之间的事也在当地流传开了。
几年后,徐立强到一所学校进行爱鸟护鸟宣传。有人向他指了一下人群中的一名小朋友:“割伤你的人,就是他爷爷。”徐立强顿时眼前一亮,有了一个主意:“我很难改变那位老人,但可以改变他的下一代。”
徐立强时常通过在学校开展的活动向这位小朋友讲爱鸟护鸟知识。渐渐地,这位小朋友的爱鸟护鸟意识越来越强了,还成为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老人再捕鸟,他孙子都不答应。”徐立强向记者说,“我们就是要把捕鸟者变为护鸟者。”
4月13日,由中国野生植物保护协会主办的全国生态教育座谈会在江西省南昌市举行,徐立强应邀作了发言。他把与爷孙二人的故事讲给与会嘉宾听,引发了不小的反响。
在徐立强的手上,还有另一处伤疤。一次,徐立强给受伤的苍鹰治疗,苍鹰锋利的爪子刺穿了他的防护手套,生生地给徐立强右手抓下来一块肉。
徐立强是不会责怪苍鹰的,相反,他深爱着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徐立强从小在山里长大,对身边的动植物情有独钟。2001年,他参加了青岛市挽留海鸥行动,从此与野生动物保护结缘。之后,他发起成立了城阳区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自己担任会长。山上,河里,经常有徐立强的身影,他割除捕鸟网,救护受伤的鸟类,保护候鸟迁徙……20年间,徐立强救护受伤的国家保护鸟类1500多只。
这些年,为了护鸟,徐立强没少磕磕碰碰,受伤的情况时有发生。有一次,徐立强一早进山护鸟,在崂山西麓的一处山腰,突然脚下踩空,摔到一块大石头上,昏迷了过去。直到当天傍晚,他才苏醒过来,浑身剧痛难忍,又饥又渴。好在他头脑是清醒的,能判断方向,一瘸一拐地下山回了家。
2015年,徐立强萌发了一个想法:建一座保护站,专门救护受伤的野生动物。可是资金让他犯了难。思来想去,他决定卖掉自己的婚房。这个想法一提出,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
徐立强顶着压力,将婚房卖了,筹资80多万元建起野生动植物保护站。“随着保护站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父母也开始支持我了,他们隔三岔五来保护站一趟,修修房子,喂喂鸟。”徐立强说,城阳区政府部门也给保护站提供了政策和资金支持。
用卖房的一部分钱,徐立强还建起了科普教育基地。一开始从事动植物保护,徐立强是对不良行为一个个地劝阻。到后来,他意识到这样做的效果有限,于是,从2015年起,他将重心转移到野生动植物科普宣传上。“通过科普进校园,影响孩子,进而影响家庭、社会;通过科普进社区,让每个人都参与到野生动植物保护中。”徐立强说。每年,徐立强进行上百次的野生动植物知识全民科普。如今,城阳区野生动植物保护志愿者已超过5000人。
为仙鹤筑起温暖的巢
“你知道吗?虽然我们听不懂黑颈鹤在说什么,但相处久了,能感受到它们的情绪。”说起黑颈鹤,护鸟志愿者于凤琴打开了话匣子。“当黑颈鹤觅食回来,那叫声是欢快的、爽朗的,节奏感很强;但也有悲哀的叫声,长长的,有拖音,很低沉,听得直叫人心痛。”
于凤琴口中的黑颈鹤,是中国特有的珍稀禽类,世界上唯一一种高原鹤类,分布于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近年来,由于青海湖水位连年上涨,许多黑颈鹤的自然窠巢被淹没,黑颈鹤筑巢繁殖遭遇挑战。2014年,志愿者到青海湖做黑颈鹤数量调查时,发现正值繁殖季节的20多只育龄黑颈鹤,两两一组,若即若离,最终竟放弃繁育,聚集在一起,在湖上盘旋哀鸣。
于凤琴和志愿者们就是被黑颈鹤的悲鸣声所打动。
当时,北京林业大学鸟类专家郭玉民提出人工筑巢的“浪漫想法”。多方讨论后商定,筑巢点就设在位于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石乃亥乡的尕日拉寺门前的青海湖边。
2015年3月上旬,来自北京、重庆和青海本地的志愿者到达青海湖。他们带着采购的锤、镐、锹、锄等工具,准备大干一番。然而,为黑颈鹤筑人工巢,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我们本想砸开湖面上的冰块,把削好的木棍砸到冰层下面,再用铁丝固定,加石块填充,待天气稍暖后,再用草本植物覆盖。没想到,折腾了一整天,一根木杆也没砸下去。”于凤琴依然记得,那时气温低至-20℃,湖面还飘着雪粒,志愿者们“心都冻透了”。
一个月后,青海湖冰雪开始消融,志愿者们再次前往。“第二次,我们穿了靴子和下水衩,但湖面到处是冰水,依然冷得刺骨。”这一次,不但砸木杆的方法没成功,就连拉料的皮卡车也抛了锚,陷到湖边湿地里。志愿者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拉出来,折腾到最后一个个如泥巴猴一般,铩羽而归。
又过了半个月,当地志愿者打来电话,在青海湖边上繁殖的黑颈鹤已经到达,就在附近徘徊。得知这一消息,于凤琴立即出发,从北京前往青海湖,第三次尝试人工筑巢。
吸取教训,志愿者请教地质专家得知,青海湖湖底是岩石,不是泥巴,于是他们改变筑巢方式,采用沙袋、石块堆积、用草捆草袋铺陈和杂草覆盖的方法来筑巢。经过一个星期的努力,8个人工巢终于在湖边建成。每个巢直径大约2米,留出鸟儿活动、落脚的空间。为了方便幼鸟上下,志愿者还做了斜坡。
“黑颈鹤上巢了!”过了一些天,志愿者通过望远镜,惊讶地发现人工巢迎来了“主人”。就在当年,8个人工巢全部有黑颈鹤、赤麻鸭、须浮鸥和小鹬鸟等入住。看到远处皑皑雪山映衬着蓝天白云,近处青海湖水碧波荡漾,各种鸟儿们在人工巢上舞动栖息,志愿者们无不感动落泪。
不过,巢筑好了,并不能一劳永逸。
冬季风大,志愿者们专门铺的柔软的草全都被刮起来吹跑;解冻的时候,水流产生的浪也会把巢冲垮。于是,筑巢成了每年必做的事。“由于青海湖水位上升,每年筑巢的位置也不一样,现在比刚开始筑巢的位置大概后退了2公里呢。”于凤琴说。
6年来,于凤琴和志愿者们共筑44巢,有24个巢被黑颈鹤使用,并养育出37只幼鸟。回忆过往,于凤琴感慨:要不是真的爱鸟,我们绝不会坚持这么久!
再过几天,今年的筑巢行动又要开始了。就像黑颈鹤年年迁徙至此繁殖一样,志愿者们也年复一年地来到青海湖边,为黑颈鹤搭起舒适的“家”。秋去春来,彼此相守。